正如行走在迷雾中的演员们总是隐居在风的内部
那样
我曾极其隐秘地热爱过每一个属于野象的黄昏。
并试图在波浪上种植未腌过的伤口和海鸟新鲜的卵，以此来代替
所有被印刷出来的粗暴而缺乏教养的铁。
向那些被词语伤害的人表示哀悼，
他们踮着脚行于不曾有光的路上，唯恐打扰那些游荡在夜里的来自远古的另一部分人类。
他们弯弯曲曲的臂膀就像海洋里的珊瑚，间或有鱼群穿越其中。
——《印刷术》，作者：蒋鼎元
2020年播出的BBC纪录片——Du Fu: China’s Greatest Poet （《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中，历史学家迈克尔·伍德（Michael Wood）说：“对中国人来说，杜甫不仅仅是诗人，几代人以来，他一直是国家道德良心的守护者。” （And for the Chinese, Du Fu is "more than a poet. For generations he has been the guardian of the moral conscience of the nation."）正如诗中所云：“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我们似乎可以从这位距今1200多年的伟大诗人口中，找到律师与诗人的某种关联合集。而在光大，你可以找到一位真正兼具、融合两种身份的人——蒋鼎元律师。
在蒋律师还未正式入职前，诗人律师的美名就已在光大传开了。一位多次发表过诗歌的律师，一位爱写诗的律师，是什么样的，一位用奥利维尔做头像的律师是什么样的呢？
（图片来源于网络）
Q：蒋律师之前是在某诗刊做编辑吗？可以分享你转行做律师的原因吗？
蒋鼎元：我是法学生，热爱这个专业，自觉也十分用功，但读书时却未曾计划将来从事法律工作，甚至也没怎么想过会谋何职业。大二大三时读了杰克埃鲁亚克的《在路上》，这书现在看似乎文学性的成就寥寥，但恰值同学少年时候，可真是为那种蔑视传统权威和既有观念、规范的离经叛道的生活心动不已，也想着能够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永远在路上”。后来知道多多、芒克他们偷读此书后甚至还曾亲身实践，从知青点跑出去流浪，待到穷途末路时只能找民警（权威）帮忙，多有趣。差不多也是这时开始写诗，成为诗人算是当时的梦想，还想过20岁之前得要成名。
（图片来源于网络）
因为家中长辈和新月派的几位诗人有些故交，所以机缘巧合在毕业前认识了一些前辈诗人，当然他们和新月派之间没什么联系，如同（现代的）现代汉语诗歌和早期现代汉语诗歌间联系极少。经其中一位前辈介绍后来去了某诗刊。
那时是挺开心的，大多数时候都能由着自己性子，只是报酬微薄，要做伸手派，问家里要钱。
但诗刊实在是不好做，等到统筹合并，带着我的主编因为观念冲突负气出走，我也赶紧识相。此时正好有朋友举荐我去一家颇有名气的文艺刊物，条件开得不错，心里很快活。差不多要报道时，突然说岗位没了，至于原因自然是我不必知道的。白高兴一场，心下不忿，和同学抱怨，她却说男友通过了司法考试要去做律师，已辞去法务旧职，而那家企业正欲延聘法务，可帮我介绍。
就这样绕了一圈，还是学以致用。其后做了一年多法务，期间也为单位处理过一些诉讼事务。某次庭审结束后，主审法官突然问我所学者何，知道我是法学生后，劝我去参加司法考试。说将来若从事律师工作面对的问题与纠纷会比企业法务更复杂多样。法官大人说了，自然要当真。心里那种不安分的念头也在鼓噪，于是狠下心辞职（当时那家企业还算不错，07、08年时候每岁约有二十万元报酬），09年过了司法考试，然后实习、执业。投身期间，既辛苦又有劲，有时觉得应该早点投身这件事业，有时又觉得缓缓也还行，正是在路上。
Q：您的专业领域，主要是提供公司治理方面的合规及风险控制的法律服务。在专业方面，有什么特别值得分享的案例，或者经验吗？
蒋鼎元：案例、经验不少，但一来本所方家不少，并不敢卖弄，二来言简难以意赅，洋洋数千言，也未必能说清一两个问题。
公司制度发展至今，算得上是十分成熟的企业组织形式。以我的浅见，很多时候，单就“公司”而言，已既是一种商业或法律手段，也是一种商业或法律目的，而“公司治理”则更兼具手段与目的两者性质。
作为手段的“公司治理”和作为目的的“公司治理”均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以尽可能协同利益各方的程序与规则管理公司，协调股东与其他利益方（很多时候还包括劳动者），使之能相互配合，乃至相互容忍又是至关重要的内容——此时即可见到我们所熟悉的，经常挂在嘴边的“权利与义务”、“法律关系”、“权利及其所有者”等法律概念，当然更会见到“诚实信用”、“等价有偿”、“意思自治”这些同样熟悉又应被大家尊重的概念。
良好的公司治理是在每个时代的商业活动和法律实践中都被追求的，但风险或者犯规又几乎是始终伴随着“公司”与“公司治理”的，无论她们作为手段还是目的时。避免与减少风险，制止和反击犯规同样也是商业活动和法律实践中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您有这方面的需要，随时联系我。（笑）
Q：发现您的微博认证是“诗人”，诗人和律师这两个身份，对您而言，有何异、同；哪个身份是您自我更认同的，或者说更贴近本真的。您是如何爱上写诗的？
蒋鼎元：拉德布鲁赫有一句名言：“诗人都是法学院逃逸的学生。”这话在诗歌圈老被张冠李戴，按到很多名人嘴上，好在我是法学生，不至于记错先贤。他说的也是自己，在他还没有成为法学家的青年时代曾想过逃出法学院，为此出过一本诗集，获得的评价也还好，至于为什么后来没逃走，我不知道。但我想，我们也可以拒绝逃逸，这两个自己如同其他无数个自己在自我内部的多个小小宇宙间是可以平行而无须择一的，他们共同组成了自我，共同组成了诗章里的灿烂诗句和法庭上的唇枪舌剑。
（图片来源于网络）
曾在某个苦读的夜里，当时好像是在为合同法用功来着，头昏脑涨，就从书架上抽出一册书来想换换脑子。记得是《海涅诗选》（这书现在还在我的书架上，只是后来读的不多了），好像就是从那会起，觉得我也能写，我也想写，当然海涅只是一个契机，他离我们和现代汉语诗歌太远了，对我后来的写作几无影响。哦，有点意思的是海涅也抽出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为当事人提供法律服务，他不像歌德，歌德出身贵族，后来不再从事律师职业去做了议员，海涅做了一辈子律师。
Q：作为律师、诗人，在这个特殊时期，是否会引发您更多和以往不同的思考？
蒋鼎元：更希望和渴望所有人都能尊重规则、尊重法律。观念是会影响甚至导致现实的。此刻的现实不正是观念导致的吗？
Q：可以和我们分享您的原创作品吗？也请推荐几位您欣赏的诗人。
蒋鼎元：很愿意。（部分作品请拉至文末欣赏~）
曹丕，我认为他是因父亲和弟弟的光彩而被严重忽视的重要诗人。虽然三曹历来被算作同一时代的诗人，但从诗歌脉络来看，曹操是上一代的诗人，诗风仍承两汉传统。曹植是真正的魏晋诗人，谢灵运谓天下才气一石，子建八斗，所指当为自建安以来天下才气。而曹丕则上承两汉，下启魏晋，是链接两个时代的重要诗人，但论者多重其诗而忽视其上承下启的作用。晚一点的有王勃和陈子昂，诗如其名，勃勃昂扬。李杜是没人不喜欢的，少年时当然更爱李白，现在觉得杜甫很棒，现在读尤其有意义。小李杜、罗隐、谭元春、龚自珍都很不错。现代汉语诗人里戈麦、张枣、多多都是非常优秀的诗人，海子当然也重要，但他被误读太多，先不推荐大家读。
外国诗人中最喜欢的是卡瓦菲斯和洛尔加。阿哈马托娃、耶胡达阿米亥、博尔赫斯、米沃什都是很值得读的。
蒋鼎元律师原创诗歌（选）：
《夜乌啼》
在温暖的秋日，带着狐狸和野兔捕猎硕鼠、麋鹿和失语的山鬼
然后回到楚王的宫殿，告诉那些腰肢粗壮的宫姬，明年祖龙死
要记得兑换根号与斜杠以购买牛奶、蒜头和一切非必要的物资
在炎热的冬夜，收获果实，准备好行粮，以鱼、熊、蚂蚁驮载
尽快地渡过卢比孔河，在庞贝的外高卢军团进入罗马前追上他
带去昨日凯撒在法萨卢斯被共和派击败的消息，消息千真万确
无数人看见凯撒和布鲁图抛下军团，逃亡河北，也许已到邺城
李必达的骑兵今早攻克镰仓，此刻正驾驶水做的汽车满街游荡
在凉爽的春天，举火为号，扛着秦王子路的鼎乘轻舟越岭而行
赶去金谷园为子婴壮行，满座衣冠如雪，却见向风执辔的项籍
泪流满面，为他用盐打一把剑，埋入鱼腹，等待戈多与太子丹
可是当你问起夏天，我又该如何告诉回答你。我们只能在夏天
拆开信封，混合牙膏、汽水与尘土，来擦拭汉字、钢琴与鸡蛋
擦拭卷烟、情书、照片与红衬衫，擦拭昨夜喝剩的残酒与春梦
擦拭子建、太白和洛尔迦，擦拭三吏与三别，擦拭音符与乐谱
擦拭春秋的经义与夜行的锦衣，擦拭灿烂的洛阳和少壮的回望
《仅仅是雨水，仅仅是雨水，如此而已。》
——西班牙0：1瑞士。2010年世界杯H组第一轮。
——“我什么也没干!”洛尔加哭了，他试着祷告。“我妈妈全都教过我，你知道，现在我忘光了。”四个人被押上卡车，来到山脚下的一块空地上，周围是橄榄树林。在破晓以前，枪声响起。
当我们从死者之地醒来。
在坚硬的胃部种植一些易食的来自美洲的铁
虽然这些粗糙的食物缺乏水分，
却已经足够我们残忍地繁殖出新的一代
所有新生的食朽者都是我们的后代，
如同我们窃取每一段足以充饥的声音那样
他们也将残暴地吞食花朵、兽的头骨和古巴水牛的弧形轮廓
吞食光线和大海——那些只属于美洲的、宽阔的
大海。
然而有些人仅仅只是吞下足够多的雨水，就满足了。
吞下那些来自安达卢西亚的 丰满的雨水
来蘸湿他们因先天不足而致过于坚硬的线条
那些松散的线条会因为雨水而变得湿润起来。
湿润地如同雨水一般。
然而仅仅是雨水，
仅仅是雨水，如此而已。
《忆昔午桥桥上饮》
天光昏晦又明亮正缓慢地点燃树冠
失踪的鲸群却拒绝回复更早的消息
大理石的阴影显现无法保守的秘密
暮归的蝙蝠只稍后搭上迟到的晚车
人群穿过人群扑向贫乏如洗的街道
等待火焰焚尽火焰等雨水熄灭雨水
等待海浪吞下无卵的鱼和逆行的舟
等待鲸群浮出海面回复失踪的消息
目光灿烂的野兽正经过北邙坂车站
此地离洛阳只短于一程地铁的距离
手脚冰凉的刑徒在黄昏时坐地为牢
未经许可的云丛流动于祖国的天空
《关于一种鸟的鸣叫声》
我听见一种鸟的鸣叫声
正断断续续地穿过街道。就像一只
被突然打开的空罐头
闪了下轻脆而空冷的光。
就在这声鸟鸣即将结束的时候，一些早已分开的朋友又重新进入了我的内部。
他们先是在我的房间里谈话。然后穿过走廊
吃掉母亲为我们准备的晚餐。
而此刻，角落里正极其缓慢地长出一些蘑菇来。
“在布满石头的天空上，我们不得不沿着那些细碎的事物走回去。”
我至今还记得你说过的话
可是
现在我的嘴唇冷的就像一团湿雾
太多的声音
太多粗暴的节奏已经伤害了它
所以至今我所关心的只是所有不再必要的事儿。
比如我剧烈而浓重的头发
比如那些毫无希望的缓慢生长的蘑菇
他们缓慢的
缓慢的。如同一只鸟的鸣叫声。
《日子》其一
在所有贫困的日子里
我握紧一只空空的牛角
寄给一个在风里死去的人
然后搭一班向晚的车。
向着黄昏中偶尔闪现的街衢
是谁在我身后点燃这些枯萎的玫瑰
并使火焰在瓶中燃烧
是谁代替那个早已死去的人答复我
却只在风里挥一挥手
在车站旁的旧式公寓里
住着一些病人和她们的丈夫。
这些缺乏云朵的日子
薄的像一片冰冷的铁。
《绝句：梦中人》
一支鱼骨刺痛她受伤的泉
但是，另一场雨已经在她的身体里发生。
她记得起所有色彩浓烈的片段
那些旧画片上的少年，两片赤裸裸的嘴唇。
《绝句：晚光》
一束淡晚的光从烟囱里伸了出来。
我想现在我们终于可以看到天空中那些温暖的石头了。
只是，我们所钟爱的花朵却都还没有盛开，夏天还没来。
很快，她们就将枯萎。
《绝句：给Q》
那些遥远的事物是最近才发生的，
那道光穿过水的时候发出一阵剧烈的声响。
一枚黑暗的词语从你口中吐出
所有的热爱，都是速朽的。
《绝句：老虎》
一块鲜艳的石头被摆放在堆满积雪的道路上。
而一群老虎此时正穿过所有荒芜的夏天。
树丛里的影子已经被点燃了。你说：
“老虎，我们仅存于黄昏的秘密之中。”
